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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星光的播报,我们一起分享这篇奇妙的书评。 翻来覆去看清单——消解与重构的炫目玩味 文/梼杌 我从没见过一部书,让人这么目眩神迷——这部书简直就是纯粹为了让读者目眩神迷而生——显然,它完美地达成了这个目的。 如果你热衷于建筑、绘画、摄影或各种现代视觉、设计艺术,你的书架上大约会比我的多出很多图册类的大书,此一类书装帧精美,版式考究,泛着铜版纸的工业幽光,价格也不菲……但它们肯定无法与这一部相比。 工致程度与之类似的,尚有博物图鉴(生物、奇石、天体……)类书,二者旨趣不同,但美感各擅胜场。这类书几乎已经落在了我个人兴趣集合的中心点,可我还是觉得,它们无法和我现在要说到的这一部相比。 连这部书作者之前的两部书,形式上几乎没有区别的《美的历史》和《丑的历史》,也还是无法和这一部《无限的清单》([意]:Vertigine Della Lista,[英]:The Infinityof Lists,中译应以《清单之无限》更为确切)相比。 然而,选择它作为这里的第一篇还是让我颇费踌躇。艾柯(Umberto Eco)大师过于大牌,他每出一部书,得到的推荐追捧不知凡几。中文版列在封底的第一条推荐语,不出所料出自“腰封小王子”,说他“可能是今日整个西方世界读书最多的人”——我非常惊讶他为什么要加上“西方世界”这个定语。 经典著作并无明显实效性,所以我倒不担心炒别人炒过的冷饭,可我并没有看过梁文道的节目,如我万一不幸炒出跟他差不多的味道来,大约会羞愧至死。豆瓣上几则书评也颇有见地,此前我也并没有想出与它们差别足够大的角度,值得在这里单写一文。所以在几个备选方案中,《无限的清单》并无明显优势。 我入睡前总要读几页书。《无限的清单》全书主要是文学与美术作品里各类清单的大集合,内有大量精美插图,且它各部分内容并没有明确的连贯性,无论从哪页读起都具备足够兴味,自然会被常年放在床头。那一天这部书恰是封面向下,我随意一翻,翻到了比较靠后的第十七章《混乱的枚举》当中,随意读过几页之后,是第十八章《大众媒体里的清单》,这一章很短,也很快翻过,下一章名为《令人眩晕的清单》。 我想起了豆瓣上唯一一则四星书评(其余均是五星),来自一位巨量读书人“小米=qdmimi”。此君的大意是说,艾柯编纂此书,其实是给读者设定的一个陷阱: “有个别人(艾柯)深谙清单编制技巧,结合少量带有引导性的原创成分编纂成集,从而产生一种极具蛊惑性的反作用,反哺本来处于资料来源地的读者,诱使其对这一主题书册进行收藏、讨论、诠释和解构,继而衍生出编制和写作时并不存在的清晰意义。” “评论者和读者似乎都在表达一种目眩神迷的享受感,却没有人提出这二十一章内容的编排本身就是一张打破了常规秩序的清单。” “Eco用他独到而漫不经心的方式使蠹鱼们纷纷落入他用作陷阱的皮口袋,然后扎上袋口,任它们乱序漂流于无所不包的意义之海。” 的确,“目眩神迷”除了插图引文本身的“目眩神迷”,更有赖于艾柯刻意打破了常规逻辑秩序的章节安排,具体作品的位置安排也有太多的闪转腾挪,比如我完全不明白第91页爱伦·坡的那个选段为什么会出现在《地名清单》里,第130-131页仅有一张附图的第八章是否有单独存在的意义……好在我并非典型的“意义”动物(当然不可能完全不是),仅止“目眩神迷”就已相当满足。 可是这样接连读完十七、十八、十九三章,我似乎真的找到了一些连续性,再次翻回前前后后的重要段落,我总觉得自己已经理出了一个模糊的脉络: 艾柯所列清单的逻辑顺序,是从实在之物(形式、事物)、实在之名(人名、地名),到附着之物(宝藏、奇珍)、附着之名(修辞),再到过度之物(工业、科技制品)、过度之名(过度修辞),终至如今碎片化无意义的混乱之物、混乱之名,“诗性”与“无限性”作为形式(或者说是“反形式”)贯穿其中;内中包含的价值观则从最为坚实的神话原型出发,经历了世俗和宗教两方的建构、启蒙者的祛魅、现代的碎片化以致于最终“令人眩晕”…… 所以,这部书的“意义”,恰恰就在于 “意义”的消解。 这样的理路与《美的历史》和《丑的历史》完全不同,相比之下,那两部书只是纯粹单一的作品清单。如你将《无限的清单》看作是类同于这两者的艺术史或美学著作,那无疑是对这部书超然境界的贬低。它不是具体某项学术的结集,它是关乎我们整个文明的一则或多则寓言。 好了,这么解读下去,按照小米=qdmimi说法,我现在肯定已经落进了艾柯的皮口袋陷阱里,成了一条典型的“乱序漂流于无所不包的意义之海”的可怜蠹鱼。 好在我说过我并非典型的意义动物,即使这个意义是我自己发掘出来的,并且真的就是艾柯的本意,我也不会太把它当回事。可是亲爱的朋友们,我知道你们的“意义典型性”一定大大强于我。所以我确定我的观点无论正确与否,你都一定需要,相比之下,小米=qdmimi则是进献谗言妄图让你远离大作真义的小人或坏人。 可这么说起来,编纂这么一本消解意义大书的艾柯大师不也同样成了小人或坏人了吗?倒也不能这么说,在人家所处的文化背景下,消解意义是一种普遍、正常甚至值得称道的行为。但我们不一样,我们所处的文化背景下,至今还没有什么意义被建构得足够坚实,此时消解,罪莫大焉。 可如果是这样,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读这样的一部书? 原因很简单:1、光看图就很好看!没任何理由,就是简单的漂亮!(艾柯恐怕要为之一哭)2、你可以倒着看!(你说什么?) 没错。倒着看。你只要按章节,一章一章倒着读(章节内部一字字或一段段倒着读倒是没有必要,估计你也没这本事),借助一点点脑补能力,你将亲历一个诗性安安稳稳落回实用,无限老老实实重归有限,散碎混乱的价值经历个体、世俗与宗教权力的重构,一点点回溯到淳朴、丰饶的原生文明的美妙过程。 我没有开玩笑,本书是清单的清单,不是小说,也不存在演进上的前因后果论证,只呈现作为结果的一件件作品或其片段,所以阅读顺序完全可逆,你丝毫不用担心。至于中间的连接关系,加油!我相信你天生有这个脑补能力。 且若从最后一章开始,你就会立即读到全书最重要或许也是最有名的两张清单:《天朝仁学广览》里让人笑得打滚的动物分类表(尽管书里按正序它并非第一次出现);以及《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我也很喜欢旧版《寒冬夜行人》这个翻译)让图书馆或书店肃然起敬却完全无法执行的书籍分类(我们倒是可以建议豆瓣这样分一分)。 这两张清单其实远比第一章的阿喀琉斯之盾更适合成为读者通读全书之前需种下的认知种子。有了这两个种子,慢慢往前读,你会知道我前述内容绝非虚言。 ……本章的结尾,我们要提到内容互不协调的清单的最伟大例子(如果这清单能化繁为简的话),也就是一部叫做《天朝仁学广览》(Celestial Emporium of Benevolent Knowledge)的中国百科全书里的那份动物清单,这份清单由博尔赫斯(Borges)杜撰,后来福柯(Michel Foucault)在其著作《词与物:人文科学考古学》(Les mots et les choses)里援引作为例子:根据这份清单,动物区分为以下种类:(a)属于皇帝的、(b)涂上香料的、(c)经过训练的、(d)乳猪、(e)人鱼、(f)传说中的、(g)流浪狗、(h)包括于本分类中的、(i)像发疯般发抖的、(j)不可胜数的、(k)以非常细的骆驼毛笔画的、(l)诸如此类、(m)刚打破花瓶的、(n)远看像苍蝇的。 于是,你在一份报纸上留意到《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已经问世,那是伊塔洛•卡尔维诺的新书,他已经好几年没有作品出版。你到书店去买了一本。干得好。 在书店的橱窗里,你很快就认出你寻找的封面标题。你依循这视觉线索,挤过那堵“你没读过的书”的厚厚拒马,那些书从桌子上和架子上朝你皱眉头,想吓倒你。可是你晓得千万不能让自己被吓倒,因为那里延绵一英亩又一英亩,尽是“你不必读的书”、“为阅读之外的用途产生的书”、“你翻开来以前就已读过的书,因为它们属于尚未写出来就被读过的那类书”。你通过城墙的外围,却遭受一支步兵攻击,是“你如果有一个以上人生,就一定也会读,但可惜你岁月有限而读不到的书”。你快速移动,绕过它们,进入几个方阵,是“你有心一读的书,但还有其他你必须先读的书”、“现在价钱太贵,你要等削价出售才买的书”、“你可以向别人借的书”、“人人都读过,于是你仿佛也读过的书”。你躲过这些攻击,你来到城堡的塔楼底下,这里也有部队驻守: 你好久好久以来一直打算读的书, 你搜寻了好多年而便求不获的书, 内容是你目前正在研究的问题的书, 你想要拥有,以便需要时能顺手读取的书, 你可以搁置一边,或许今年夏天读到的书, 你需要在架子上和别的书摆在一起的书, 使你突然生出没来由、难以解释的好奇心的书。 好,你已将这无数严阵以待的大军缩小到当然还是为数可观,但数目有限而数得出来的规模;但才松一口气,又受到伏击,是“很久以前读过,如今必须重读的书”、“你向来假装读过,现在该坐下来真正读的书”。 你蛇行前冲,一跃而入内堡,这里是“作者或题材吸引你的新书”。就是在这大本营里,你也能够在守兵的阵脚里找到突破之处,将它们区分成“作者或题材并不新(对你或一般人不新)的新书”、“作者或题材完全前所未知(至少你不知)的新书”,而你界定它们对你的吸引力,根据的是你对新和不新的欲望和需求(你在不新之中寻求新,在新中寻求不新)。 一起读书吧Vol.517 本文由公众号又升仙了(iridoviridae)授权发布| 无限的清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