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冯唐、杨葵混迹在江湖

发布时间: 2015-08-06 来源: 中国网 责任编辑: 杨公振

 

提到老树,很多人会问,是“老树画画”的那个老树吗?

老树本名刘树勇,来自山东潍坊,一个盛产画家的地方。“老树画画”在微博上有95万粉丝。这个光头大汉跟自己笔下的人物出入极大,按照冯唐的说法,“我惊诧于老树文章和他本人的对比。”老树在微博上几乎只发他的“乱世绘本”,一幅画配一首小诗,画中总是个清瘦、面貌不清的人,在山水间闲坐、钓鱼、喝茶、吃饭。

7月29日,老树的新书分享会《在江湖》定在7点半开始,刚刚6点过半,北京单向空间书店二层就已座无虚席。更多读者席地而坐,等着画画的老树、文艺男神冯唐和笑眯眯的杨葵出现。

老树:这个鸟社会,太躁了

既然难寻世间路,何妨独往心中驻。

舍身红尘深巷里,坐对青草更青处。

——老树

我绝对像一个杀猪的,确实也是一个杀猪的

今天这么热,暴风雨即将来临,感谢大家,我看着有点晕,怎么那么多人,很抱歉,同时感谢我这两位兄弟冯唐、杨葵今天来跟我一块抡。

很惭愧,因为编辑朋友看中于我,作了一本小书,里面若干画,都是我比较喜欢的事。《在江湖》把我的一段文字、多年来对绘画的理解、还有绘画跟经验的关系、摄影的关系方方面面做了梳理。实际上当初写的时候,是给自己看的。我想了解一下自己,画画也好、干什么也好,这么多年为什么想到这一步,为什么这么画,还有什么问题,主要是基于什么考虑的。

△《在江湖》
    书名叫《在江湖》,意思是每个人都在江湖。
 
    所谓江湖,不是一个武侠中人准备磨着菜刀干吗去。相对于庙堂而言,我们也不是中央的什么人,我们就是在世俗社会活着的。当然我个人的理解,跟大家是一样的。好多朋友也是跟我说,你活的太悠闲了,甚至很多人以为我的光辉形象应该是七八十斤,长的很清瘦。大家经常能看到我,绝对像一个杀猪的,确实也是一个杀猪的。
 
    前些日子我还写了一副对子,不是很工整,说,“在家拈针绣花,出门提刀杀人”。基本上对我自己算是有个描述,现在觉得好像杀不动了,但可以在文字里杀人放火、在画里杀人放火。

△老树
    作为一个平头百姓的小焦虑、小高兴
 
    我也真不是像很多人画里看到的那么悠闲。我跟大家都一样,充满了各种焦虑。我每天处理各种烂事,见各种屌人。有时候真是挫火,没办法,但你也不能动手,再说我这个岁数动手弄不好一出门自己就绊倒了。所以我通过转换方式,不管是绘画也好、文字也好、和朋友喝酒也好,各种表达方式转换,这个书就是这么来的。
 
    我们也不是什么伟大的人物,就是一个作为小平头百姓的小焦虑、小高兴。比如今天喝酒喝的恰到好处,很高兴,结果又喝过了就麻烦了。基本上跟所有人是一样的,遇上的各种烂事也是一样的。
 
    所以我就想,这是自己的表达,严格意义上说还真不是给谁画的。我琢磨别人也没法琢磨,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就像两口子也好、干吗也好,彼此之间理解太艰难了。他人即地狱,别人看我也是地狱,绝对的理解是不太可能发生的。我们无非是努力地寻求理解他人,或者希望被他人理解。
 
    可我当到一定岁数,对理解他人这件事越来越绝望,怎么办?自己理解自己吧,通过画画的方式、通过文字的方式,来把自己慢慢地抚摸一遍,有点自摸的意思。这本书基本上是自摸的结果,真是这样。我想很多人都是这样,你说我们何德何能,或者我们的问题谁来给我们解决,很难的。
 
    我作为一个老男人逐渐开始明白这点事,你也不能指望谁了,说来说去,人还是得跟自己相处,你把自己处好了,把自己哪怕当一个对象,经常能够游离出来看待自己,通过一段文字、通过一副画,仿佛一个镜子一样,对着镜子照照自己,看看模样,觉得这个不对头说话这个姿势有点问题,自己校正,慢慢慢慢地自己就会平静下来。

△老树

这个鸟社会,太躁了,往哪儿隐啊

这个时代,这个鸟社会,太躁了。我有时候真的挺佩服我们的,也佩服我自己,活了50多岁还没有疯掉,还没有自杀掉,还在喘气,这是一件非常伟大的事情。每个中国人活的太皮实了。

人有时候可能也需要点阿Q精神。鲁迅同志脾气大,把阿Q骂一顿,其实他是在骂他自己。我一直觉得鲁迅说阿Q是说自己,这个王八蛋实际上是自己心里的某种东西,又鄙视、又很难摆脱。有时候不得不以这种精神在世间、在江湖上混。

鲁迅同志是属蛇的,蛇对危险是很敏感的,所以他老是游来游去,一会儿北京了、一会儿上海了、一会儿租界了、一会儿厦门了。我们没法游,你说咱们现在往哪儿游?

但是我们所说的江湖,这也是勉为其难地讲。所谓社会,过去跟庙堂相对来讲是脱离的,有一个世俗空间,我们在世俗空间是可以活的。看很多武侠里经常在哪个地方,或者一个破庙里、或者一个杀猪摊、或者卖包子的,可能就是江湖高人隐居在此,别人也找不着他,后来可能找着了,一通乱打。

现在往哪儿隐啊?你隐不了,我在大学里供职,包括大家在北京的,或者在北京没有户口的,往哪儿隐,隐不了,到处是摄像头。我们学校就是到处是摄像头,我恨死它们了。上课就是摄像头,把我气的,不允许抽烟,我就冲着摄像头摆姿势“我正在抽烟”。当然管监视的是我一个哥们,说“我又看到你抽烟了”,我说“怎么地?”

△老树

每个人都有他的无奈。如何跟自己相处,我也就是采取这种比较消极的态度。我对那种特别积极的、所谓正能量的、打了鸡血一样的活法很难理解,这人怎么那么多正能量?我觉得他血压高,我是比较消极。我喘气也能喘到50多岁,不也挺好的嘛,也没有什么可争的。

当然其实我也争了,过去我很喜欢一句话叫“争天下之所不争”。别人争的你没有必要争,但是你有你的争处,那个东西可能别人根本就没兴趣,我就沉迷其中,不挺好的嘛。每个人都有这么个方式,都在江湖中游来游去找一个缝隙,努力让自己继续活下去,这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冯唐:人先把握住自己,也就把握住别人了

首先恭喜老树出书了,恭喜!恭喜!出书总是好事。另外,感谢各位这么热的天,真是感谢各位的时间,这么多人过来看杨葵、看老树。

我觉得北京还是有希望的,尽管生活成本这么贵,东西这么难吃,那么人给那么多人找麻烦,我说为什么大家还不愿意离开北京?可能就是因为还有像老树、杨葵这样的存在。

其实我最近感触特别明显,北京是我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也算江湖的一部分,不管庙堂在不在里边。但后来我是有大概10年没去外边签售,去别的地方没有特别大的印象,但就觉得去任何一个地方东西都那么好吃。去宁波,醉蟹、笋好吃的要命,去个新疆,羊肉好吃的要命。就到北京什么都这么难吃,京城这么大一个地方,你想想晚上要去找老树喝个酒、找人吃个饭,不知道吃啥,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类似的困扰。

再问一个,为啥?为什么北京东西难吃?

后来我才发现,是食材太差了。海鲜从来不是鲜的,蔬菜从来是前天、大前天的。为什么大家还愿意在这么一个倒霉的地方呆?我觉得可能还是因为有一些思想、有一些创造性的东西还是新鲜的。非常感谢大家来,今天如果出去遇上雨不知道大家怎么回去,不回去老树陪大家喝酒。

言归正传,我就说三点特别简单的事情:

现在少有的人表达只为自己

△冯唐
    第一,老树我神交已久,之前也见过,也一块喝过酒,喝的不太痛快,因为当时有官员在场。我就觉得老树应该多出,其实他是有很多很多东西,包括摄影、画画。作为一个话唠也写过很多东西,都存在某些硬盘,硬盘保护好,要像木子美的硬盘一样结实。多出东西,出好东西,其实现在新鲜的东西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能按自己的想法做事并且得到大家认可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其实我刚才不是说恭维话,这是挺心酸的一个事,说点儿跟大家分享。
 
    我想老树画画、老树写文章,当然也包括杨葵,当然也包括我,是少有的一部分行业和一部分人还能表达只为自己或者主要为自己。
 
    我不知道老树的想法,不能替老树说话。我写作的时候,不好意思,我心中没有任何读者,我也没有理想读者,也没有不理想读者,没有大家。我是想老天把我当成一个介质,我就在文字中解决我自己遇上的人性的困扰,大家或许也会遇上类似的事,然后就来看看,看了之后就所宣泄,病就能好了一半,基本是这么一个思路。我是看上去有点不尽人情,实际上我真是那么做的。
 
    你顾不了所有人的口味,只能把自己把握好,把自己发挥出来,就已经不错了。你想有这个真相,其实这个世界上可能不存在真相,只有对真相的趋近。比如老树想画园子里一棵竹子,他看到的竹子、他心里想的竹子、脑海里的竹子、你看到的竹子这几的东西不可能完全一样,那怎么办?如果你想出那种特别好玩的真,只能是模模糊糊的,自己看到自己最容易舒服的视角,觉得最兴奋的表达,那就一笔下去。那时候你想太多的说我妈看到好不好、我爸看到好不好、我老师看到好不好、男朋友看到好不好,就彻底别干这行了,你就老老实实做好姑娘就好了。人能先把握住自己,也就把握住别人了。
 
    其他的行业有时候作为整个行业就不允许。比如说像电影,特别是现在的电影,院线这种制度,不管好坏都是50块到70块钱一张票,不管好坏开始就那么几天排片期,过了之后就彻底没有翻身的机会。你的主流观众是20岁左右的年轻人,这个时候你逼年轻人想你的中年危机,我觉得这是你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作为电影行业,商品属性第一。我并不是说商品属性不好,有人说不同意,我觉得做商品也是非常讲科学、讲技术。但是第一的属性,如果是商品,那你要做的就必须要迎合,就是说我是观众你试图取悦我。
 
    很幸运还有白纸黑字的文学,还有很冷静的图书,还有老树这样的人,只图自己开心来做一些事,把自己当成一个媒介,来产生一些我们想看到,但自己可能看不到或表达不出的东西。
    不挑我毛病的,都是女神

△冯唐
    第二,我惊诧于老树文章和他本人的对比。今天可能天比较热,我不是说他长的不好,也不是写的不好,长的像杀猪的也不是自己挑的,咱说回书。
 
    其实他的反差,如果你只看他的画、只看他这些打油诗,我老觉得你好些事都想明白了,但是看真人又非常的愤世嫉俗,看见很多都不顺眼。我觉得正是这种张力和矛盾,有可能反而会产生好玩的东西。
 
    如果从里到外都是愤世嫉俗的,基本就是一个臭傻逼;如果从里到外都是很通顺的,像杨葵老师这样的,永远笑眯眯的,有可能那时候他的表达欲就出不来了。所以杨葵老师惜字如金产量也偏少,也是作为我们广大读者非常不愿意看到的。
 
    我们有一阵没见了,我会说话了,因为说空话跟套话是需要练习的,但我刚才说的是真的。所以说我有一个观点,大家不要太挑自己毛病,也不要太挑周围人毛病。
 
    当时有人问我,最近出一本书叫《女神一号》,他问我心目中的女神是什么?我说只要不挑我毛病的都是我心目中的女神。
 
    看似容易,其实很难的。你好好想想你有没有数落过你男朋友,你好好想想你妈有没有数落过你爸,是不是频率很经常,是不是男生想拿脑袋往墙上撞。我想对待人性中的光明和黑暗,不一定消灭的太干净,消灭的太干净之后可能也不见得修炼成杨葵,修炼成比如说秋葵、海葵之类的可能就有问题。
人应该像草木一样坦荡、优美

△冯唐

第三,我再讲一下我读老树另一个感触。老树画里,我喜欢老树画的植物,特别是花,感觉特别富有生命。画里边也会有一个面目不太清楚的人,就像这个小人,有时候戴一个帽子、有时候不戴帽子,有时候看个毛片,有时候乘个船什么的。

我有一个感觉,老树在这种草木中搁上一个人不突兀,不觉得别扭,我想说什么意思呢?大家想一个现象,我有一次喝多了一次,妄图写诗之前想到的。大家平常看花花草草、看树木,大家能想到有任何一种花、草、树木是长的不好看的吗?长的不美的吗?只要它自然生长,我没看到过,我觉得都挺好看的,北京的杨树也挺好看的,不好看的是洋剌子弄到我身上不好看的。

可是问题来了,大家如果看身边的人,你觉得都美吗?如果都美的话怎么会有路怒?我今天一路过来,幸亏自己手里没枪,我就看这人怎么这个样子,逆行,开着摩托,打着手机,还拿眼瞪你。

我觉得老树经常会看周围人冒出两个字“傻逼”,冒出三个字“臭傻逼”,各位也是类似的,为什么?看老树的画,这个人就好象草木一样,很美的,虽然他没有面目,我觉得搁在那儿很舒服,这是我有的另一个大感觉。

可能某种程度上,人不见得永远那样,就是有时候要犯犯傻,要不然这个世界怎么进步呢。但是有时候也要像老树在江湖里边画的这些人,像画的这些花一样,像画的草木一样的自然、坦荡、优美。

杨葵:人,命特别好就是屁事儿没有过完一辈子

△杨葵

    死等树老

我和树老的交往最早是从微博上,可能跟很多人一样,我在微博上突然发现了这么一个人,特别惊喜。做编辑的人有一个习惯,以前是在各种杂志上、报纸上来找自己的作者,后来有网络了就在网络上来挑自己所喜欢的那些希望能够把他“发现”出来。

自己已经告别这个工作这么多年了,但是这个毛病没改,所以当我看到老树在微博上最早发的那些话的时候,我其实惊喜之情是以一个编辑的身份出现的,就觉得什么时候这个人能把他的画和配诗,觉得非常有意思,有一种合璧的感觉。

后来我不停的在转发老树的,当然我粉丝很少,转发也没有什么用。在转发的时候,我对老树有很多想象,我觉得他一定会是这样这样的,他大致会是这么这么想的,有可能他的人生履历是如此如此的,他将来在走向可能是那般那般的,有了很多想象。

但是跟树老一直没有见,直到去年广师大要出我的书,我6月份出的稿,树老的编辑说,能找到树老做里边的插画,问我行不行,我说当然太行了,首先你得问问人家行不行。后来编辑说他们负责去求。然后就求到了大概中间历次联络的时候就说还没画完,我说那就死等,到8月份没画完,我说死等,到10月份没画完,我说死等。后来好像是到11月,差不多前后,树老画完了。

当然后来呈现的非常精彩了,反正我这两本书卖的好像比前两本书好,所以死等,为什么死等?主要是因为能卖得好。我那两本书在新书出版总要做一些活动,就请到树老来一起站台,那天的场景跟这个差不多,只要有树老出现之处,当然今天还有冯唐,那天显然不如今天多,而且那天主要男的多。

我交待前边我跟树老的这些交往其实并不多,所以我对他一直还处再一个猜测的阶段,也未得机会能够痛聊,像冯唐刚才说的喝酒,简单喝了点酒,但是喝的相当浮皮潦草,但是我们相约说什么时候能喝顿酒。

这么多的想象,在我看到《在江湖》以后全都谜底揭开了,所以我看到这本书可能跟很多人阅读的感觉是不太一样的,因为你们事先可能对他的想象是比较少的。我对他有很多的想象,我又跟他有这些七七八八的交往,包括他的几个同学跟我也是朋友。

所有的这些猜测在《在江湖》这本书里边的文字部分,因为画以前你都能看得到,文字部分是这次我头一次看到,全部一一落实,你觉得好像所有里头原来的这些猜测都可丁可卯合上这个隼了,所以高兴的不行。比如说他说“逃避现实就是他惟一的内心现实”,我就一直这么想的。

学点东西,对抗生活的真相——无聊

△杨葵
    由此我就想说第二条想说的话是,趁现在还年轻,赶紧学点什么东西,来对抗即将到来的,随着年龄增加到来的生活的真相,就是无聊。
 
    到时候你会觉得无聊的力量非常大。以我不太长的人生经历和不太多的方法,我试图来调动起来对抗无聊生活的手段。我做了很多测试,最终我采取了一个类似于艺术、绘画、写作的方式,或者更宽泛一点说,你要有一份比较强烈的爱好,而这份爱好是有点格调的。这个格调不是做给别人看,是你自己觉得这个事还行。这个格调就算是十字绣,也完全可以,十字绣的格调也一点儿不低,主要是这件事得你自己觉得格调够高。
 
    而你自己怎么觉得它格调够高呢?你肯定受各种周边的影响。《在江湖》这本书提供了个样本,这个样本非常耐心地给你从头说起。从老树小时候在山东怎么长大,在那个地方,他家住在村子里边什么地方,后来在村子里跟谁学,以及他上大学时候多么不安分,到处惹事,逐步逐步的到了现在。你们会觉得老树画的东西好像非常质朴,可能那种赤子之心,有拙气、有孩子气,这些东西你看了以后会发现,所有的来龙去脉是他经过了一些“至繁”以后的“至简”。
 
    老树经历的太多了,我当年最早知道他这个名字是写作。你会看到他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写的论文是汪曾祺。他们毕业的时候是旧社会,还没几个人知道汪曾祺。他是由一系列的“至繁”导入了今天的“至简”,而这些“至简”仔细看来,一会儿可以慢慢的详细来分析,我记了很多,我打算自己写一写读后感,读得很激动。
 
    所以回到刚才说的,尽快掌握一些什么东西、学会一些什么东西,而且你必须要学的够样子,才能够抵制那个无聊。只有当你的底子厚了你才能够承受各种各样的冲击,底子太薄了冲击的不行。
 
    人命特别好是什么意思?就是屁事没有过完一辈子

△杨葵
    第三条,我最近正好在重新读阿城,是因为阿城这么多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答应了某一家出版社要重新出他的文集。我曾经出过他的5本书,江湖上一直都绝迹多年,只能在孔夫子旧书网能上找到,大概是97、98年以后就没再版过,阿城这个人一直没有在书市上露过面。最近好不容易答应了一家出版社要重新出,承蒙作者跟出版社的厚爱就找到了我,问能不能重新来做特邀的编审,所以我在逐步地看他的稿子。
 
    我看树老的《在江湖》就老想到阿城的那本《闲话闲说》。比如《闲话闲说》里边就讲到江湖这件事情,大概是说一个老干部训自己的儿子。因为儿子老吹牛逼说,大串联嘛要出去跑江湖去。革命的老子就训他,说你以为江湖是什么,说你以为打打杀杀都是江湖吗?他说,像《红楼梦》里面王熙凤那样的才是真正的江湖,就是每天再一个府里边安排个人的吃喝拉撒睡,进行各种勾心斗角的斗争,那个才是真正的江湖,笑里藏刀。
 
    阿城在《闲话闲说》里基本上梳理了“俗文学史”,这是我自己的总结。他整个把文学串讲了一遍,但是他是以自己的角度,从俗文学的角度,包括里面有一些用词我发现跟树老的用词也很接近,比如像一些世俗生活的元气,社会风气的健朗,这些用词树老在这本书里面也不时地出现。我就觉得这条路自古至今一直被忽略。
 
    我不知道为什么,就这块土地生长的这拨人,就特别不愿意过平常的、日常的、普通人的生活,尤其是在北京。
 
    我每年都去云南,我早年去云南经常在路边上看到有一些大哥、大姐们拄一把锄头,显然刚下地回来,他们就站在路边上,笑咪咪的,也没什么事,就看着我们坐的汽车从旁边开过,扬起很大的灰尘把他们都覆盖。我当时特别高兴,北京找不到这样的过日子的人,可云南有。你看云南人这种生活就是最好的生活。后来我才知道也不是,云南人也不这样,云南人也有好多革命追求。他们为什么那样?是因为他们刚吃完毒蘑菇特别嗨,在那儿嗨呢。
 
    我曾经问一个非常尖端的算命大师,你们所说的这个人命特别好到底是什么意思?算命大师说,就是屁事没有过完一辈子。
 
    这是人人都在想,我要过好日子。在“专家们”看来什么事儿没有地过完一辈子,这是最好的。当你有像我们股市一样剧烈起伏的时候也不是好日子,哪怕你在峰顶上就出来了,那不是好日子。好日子就是很随意的,没干什么事的,该干吗干吗的把这辈子过完了。这个东西也是树老在这里边我所看到的,就觉得特别贴心的东西。从他学话画开始,一直到他现在选择的道路,他选择的是一些更贴心的、更人情味的,或者按他自己老说的有趣的这种事,这个是他自己自觉的这种选择,这个恰恰也是我自觉的选择。
 
    我几年前写过一个内容叫“宏大叙事的退隐”。意思是,我们不断地被宏大叙事这种东西影响,它像一个巨大的慧星,尾巴巨长。我们其实离宏大叙事很远,宏大叙事离我这样档案关系在街道的人有什么关系?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慧星的尾巴非常长,一不小心就扫到你一下,一不小心就扫到你一下。又回到刚才说的,你如果底子不够厚,就很容易被卷走了。这里面所付出的坚定的东西是哪儿来的呢?是一笔一画一条线一条线画出来的。

内容来自理想国读书会

文字整理、摄影/杨公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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