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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观世界杯:政治,阿根廷足球的“上帝之手”

来源:凤凰国际智库 | 作者: | 时间:2018-06-18 | 责编:李晓曼


2018年4月24日,阿根廷,阿根廷球场模仿壁画“创世纪”绘制顶棚。来源:视觉中国


“没有足球,阿根廷人根本活不下去,”Vice的纪录片《超级德比》(superclasico)中这样说道。在阿根廷,从某种程度上说,足球就是政治,政治也是足球。

从1940年代足球刚成为一项世界运动开始,阿根廷足球就和政治密不可分。经历了庇隆时代调动球迷的政治热情,到魏地拉时代公然利用世界杯作为政治工具,再到1986年对英格兰复仇式的1/4决赛和马拉多纳的封王,阿根廷人对于政治在足球运动当中的角色已习以为常。

疑云重重的捧杯之路

对足球史有所了解的人大概都听说过1978年阿根廷世界杯背后的政治丑闻。当时是军阀独裁者魏地拉当政的巅峰时期,这个国家需要一场大型赛事和胜利来让国际社会见证它的繁荣,以及在某种程度上粉饰它早已公开的秘密:全国范围内对平民的处决、逮捕和虐待。那届世界杯,阿根廷在小组循环赛最后一场对阵表现抢眼的秘鲁队,用一场不可思议的6-0挺进了决赛。


1978阿根廷世界杯,东道主在半决赛“屠杀”秘鲁。图片来源:taringa.net


这场6-0是整届世界杯最受质疑的比赛。在刚刚结束的另一场小组赛中,巴西先以3-1拿下波兰。从理论上说,阿根廷要在秘鲁身上取得一场净胜4球以上的大胜才能力压老对手巴西晋级。

有传言称,魏地拉政府为此和秘鲁达成了秘密协议:保证秘鲁输掉比赛后将给予球员和秘鲁国家物质补偿,甚至许诺将一批秘鲁政治犯带到阿根廷,确保他们“从人间蒸发”。

对阵阿根廷的比赛才踢了一半,秘鲁就以0-2落后,正当大家相信贝拉斯克斯将在下半场带领着球队反击的时候,他们的头号球星却被“诡异地”替换下场。数年后接受采访时,贝拉斯克斯坦言“当时秘鲁人被告知,他们必须要输掉这场比赛”。

为了确保阿根廷取得大胜,秘鲁还撤换了队长埃克托·库比塔斯。他也表示:“有些事情发生了……我们的球队开始换人。我在下半场开始仅仅10分钟后就被替换掉——我们当时正两球落后,完全没有理由把我撤换啊!我是这支球队重要的一员。这么做,其他人会怎么想?”

白色恐怖下,人们借助足球说不

《卫报》特约作者大卫·弗罗斯特(David Forrest)万万没有想到,2017年他陪伴妻子去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从事博士论文研究时,竟意外揭开了40年前的谜团:一个和政治、暴力,以及魏地拉军政府时代的血腥统治紧密相连的谜团。

1978年那届备受争议的世界杯开打时,弗罗斯特只是个10岁的少年,他敏锐地观察到了球场门柱上反常的标识:在两根门柱的最底部,各有一圈黑色的条状涂漆,犹如人的手臂上绑着黑纱。



1978年世界杯决赛,阿根廷对阵荷兰,纪念碑球场的球门底部被漆成黑色。图片来源:卫报


一番辗转后,弗罗斯特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北郊一家餐厅找到了当年的球场工作人员Ezequiel,后者为他娓娓道出了那一段历史。

阿根廷和荷兰的决赛在阿根廷河床队的主场纪念碑球场举行。那时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处处布满魏地拉政权的秘密集中营和虐杀中心,其中一个就在纪念碑球场附近1000米开外。同时,臭名昭著的海军机械学校也与球场相隔不到1英里,据说在那里遭受过军政府虐杀的政治犯超过5000人。因参与政治活动而被捕的阿根廷人通通被政府宣告为“失踪”,从此杳无音信。这里只是阿根廷那段黑暗时期的代表建筑之一,当时在全国各地约有340个类似的机构。

决赛当天,阿根廷对阵的荷兰队球员就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对阿根廷来说,这不是一场纯粹的足球比赛,魏地拉的阴影严实地笼罩着整支球队。对于对手荷兰队来说,他们也有所顾虑:他们曾讨论过前来参加世界杯这一决定是否意味着对于魏地拉军政权的公开支持。当时的荷兰头号球星克鲁伊夫已主动退出了国家队大名单。

“比赛场面太激烈了,那军队的感觉……”荷兰球员约翰·雷普赛后说,“太沉重了,就跟在沸水里一样。”



荷兰球星克鲁伊夫(左)和雷普。图片来源:FIFA


世界杯之前,包括Ezequiel在内的场地工作人员就开始商量着要如何利用这一个世界性舞台来表达对魏地拉军政权暴政的抗议。

在提到球门底部的黑带时,Ezequiel碰了碰自己的大臂,说出了弗罗斯特寻觅已久的答案:

“所有人都认识几个失踪者,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想表示抗议,”Ezequiel说,那些漆上的黑带正代表人们手臂上的黑纱,以及他们对于失踪者和死难者的纪念。

之前他们否掉了好几个方案,包括在场地上割出特殊的字句,或者在广告牌上涂画标语等,只要能在电视上出现,他们都愿意做。但最后,迫于魏地拉政权的淫威,他们不得不选择更低调的处理方式。

世界杯开幕当天,失踪者的母亲们组成了一条游行队伍,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五月广场上对着全世界的镜头进行抗议。而在球场上,球门底部的“黑纱”也准备就绪,就在阿根廷即将夺冠的球场上,提醒全世界观众这里发生着的不公。

“我自己不害怕,但那恐怖的气氛让你为家人担心,”Ezequiel边敲着桌板边说,“世界杯上的每个球员都应该缠上黑纱纪念死者。”

“庇隆,博卡,一条心”

事实上,在魏地拉利用世界杯大做文章之前,后来在军变中被驱逐的前总统胡安·庇隆早已把足球政治玩得风生水起。庇隆在1946年至1974年期间曾三次出任总统。

布宜诺斯艾利斯有全阿根廷最引人注目的两支球队:博卡青年队和河床队。两者的“超级德比”经典和激烈程度不输皇家马德里和巴塞罗那的西班牙国家德比。这两支球队来自不同城区:博卡青年队来自相对贫穷、草根的市区,而河床队则驻扎在相对上流、富裕城区,每次对抗都会很自然地被渲染以浓重的阶级色彩。



阿根廷“超级德比”博卡青年队(右)对阵河床队。图片来源:taringa.net


作为一名施政路线偏左的领导人,庇隆是博卡青年队的坚定支持者。而随着执政时间越来越长,他开始面临一些反对派的声音,于是开始借助阿根廷人喜闻乐见的足球来提升支持率。

庇隆首先为自己树立了博卡铁杆球迷的形象。在博卡球迷心中,庇隆是球队的“心脏”:在博卡青年比赛现场,球迷们会一致呼喊“博卡,庇隆,一条心”这样的口号。他的政党也总会适时地当众亮出诸如“庇隆,头号运动员”、“庇隆促进了体育”等标语。在庇隆当政时期,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球场上座率一直排名历史第一。一个个爆满的球场于是就变成了庇隆最佳的个人宣传舞台。


庇隆和妻子爱娃出席比赛现场。图片来源:442.perfil.com


让自己的力量渗透进了足球运动之后,庇隆转身又开始寻求对媒体的控制。为深入宣传自己倡导的民粹主义,他授意让新诞生的《世界体育》取代了阿根廷国内第一体育杂志《体育图片》的地位,因为他觉得《体育图片》“对自己的歌颂力度不够”。而新杂志的做法则不同,完全变成了庇隆的“传声筒”。在文章中,阿根廷这个国家经常会被描述成“一支运动队”,而执政者也希望整个国家也能保持团队、具备团队精神、崇尚民族主义。

然而,与魏地拉不同的是,庇隆坚持认为国内俱乐部是开展“政治足球”的最好媒介,因为他无法承担国家队在国际舞台上失利的后果:那对国民精神、乃至自己的统治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在庇隆时期,其他的官员也对足球施加不同程度的影响。庇隆手下的财政部长拉蒙-塞雷霍就曾以权谋私,曾多次为自己喜爱的竞技俱乐部提供无息贷款,帮助球队在球星争夺战中始终获得先机。而竞技俱乐部也知趣地将其任命为俱乐部形象大使。有了雄厚财力的支持,竞技俱乐部在从1949-1951年期间的联赛中顺利取得三连冠。

当俱乐部主席成为总统

事实上,从庇隆开始,历届阿根廷领导人都和足球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现任总统马克里在1990年代曾是博卡青年俱乐部主席。今年初在阿根廷一些球场里,其他球队的球迷不约而同地把对裁判错判的气撒在了马克里身上,“马克里,狗*养的”的口号时不时响彻球场。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球迷们认为马克里在政策和财政上偏袒了博卡青年,假公济私支持自己的球队。



博卡青年俱乐部向阿根廷总统马克里赠送球衣。图片来源:博卡青年俱乐部官网


博卡青年队在阿根廷联赛中势如破竹,已经连续400多天占据了联盟第一的位置,这引起了其他球队和球迷的强烈不满。他们认为,马克里的总统位置助长了博卡青年的气焰,马克里本人也被认为是博卡青年操控阿根廷足球界的幕后操控者。

马克里的前任基什内尔在2013年任上遇上了麻烦事。布宜诺斯艾利斯知名调查记者拉纳塔(Jorge Lanata)对基什内尔的腐败指控穷追不舍,他在每周足球比赛后推出的晚间新闻节目也在阿根廷广受欢迎。后来基什内尔决定把全国比赛时间后调一个小时——这也意味着,如果阿根廷人还想看比赛,他们不得不放弃拉纳塔的节目。

基什内尔这么做也让大众球迷承担了多余的治安风险。看完比赛后徒步回家的市民,将会经过相当危险的街区,比赛时间推迟则让这段路程更不安全。而开车回家的市民则要路过一段事故多发地带,午夜在此行车也令人胆战心惊。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当权者想让批评者闭嘴。

两代球王的政治哲学

说到阿根廷足球,马拉多纳和梅西是无法绕开的巨星,世界各地的球迷正是通过他们认识了阿根廷这个国家。他们都在取得的辉煌成就的同时用各自的名望影响着社会,乃至政治环境。

在1982年带领阿根廷队经历惨痛失败后,马拉多纳和他的球队在四年后的墨西哥世界杯卷土重来。阿根廷在1/4决赛中和英格兰狭路相逢,是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对决,因为在1982年马岛战争中,正是英国人击败了阿根廷。彼时的阿根廷国力衰弱,军心不齐,他们迫切需要在另一个战场上用胜利向世界证明国家的实力。

在这场1/4决赛中,马拉多纳上演了著名的“上帝之手”,终结了英格兰的世界杯之旅。马拉多纳后来在同名电影中说,这场比赛就好像“一场战争”,阿根廷人取得了胜利。他甚至把那个手球进球描述为“在英格兰人的口袋里偷钱包”。后来,阿根廷顺利杀入决赛,并捧回了第二座大力神杯。对于全阿根廷来说,这个冠军意味着他们终于洗刷了魏地拉军政府和马岛战争的双重阴影。



1986年墨西哥世界杯,马拉多纳上演“上帝之手”。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而梅西,这个出生于阿根廷第三大城市罗萨里奥的天才球员已把世界杯之外的无数赞誉和奖项收入囊中。他最近带领国家队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6月6日,阿根廷国家队宣布取消与以色列在耶路撒冷举行的世界杯热身赛,梅西本人负担因赛事取消而损失的部分费用。

梅西和他的西甲俱乐部巴塞罗那队在巴勒斯坦和以色列都广受欢迎,许多年轻人把梅西视为偶像。但鉴于现在该地区极其敏感的政治环境,在耶路撒冷举行由以色列赞政府助的热身赛必将遭到巴勒斯坦人的不满。



梅西随俱乐部在以色列特拉维夫训练,与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球员合影。图片来源:巴萨官网


“以我的名义,以及所有加沙地区热爱你的年轻人的名义,我请求你不要来(踢热身赛),”一名年轻的加沙球员穆罕默德·哈里祈求说。在上个月加沙地区的示威抗议中,他的腿被以色列狙击手射伤,现在仍然包扎着。

这一刻,没有出现在耶路撒冷的梅西和放弃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克鲁伊夫,冥冥中有一丝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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