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江南 上海创奇健康发展研究院创始人和执行理事长
不解决医生的问题，我们的医改不可能成功。如果我们这个国家，我们这个社会，对医生职业不尊重、不善待，那么最优秀、最聪明的人不去当医生。对医生的尊重和善待，体现在体面的收入，对医生人格的尊重，以及对医生职业的和就业自由权的尊重。由于我们对医生职业的不尊重，目前我国医疗体系当中存在一个人力资源的严重矛盾现象，即医生数量短缺，但同时医生资源又在浪费。
我们本科以上教育质量好的医生短缺状况比印度还要严重，这次疫情也充分暴露了这个问题。全国派了两万多名医疗人员，照理说，湖北和武汉有那么多基层医生，在这个关键时刻，没有真正派上用处。在国外，即使基层全科医生，也经过了8到10年的正规教育培训，完全可以起到重要的作用。中国的医生问题是医疗健康事业发展的严重短板。我们投了很多钱去盖医院，投入很多去研发新的药品和器械，最后缺乏好的医生，所有这些投入，基本上都变成无效投入，因为你没有好的医生。
为什么要尊重医生这个职业
一，行医是个天使的职业，具有崇高性。因为它是一个治病救命的职业，虽然这个群体中，有的人不是每时每刻的行为都一定是天使。行医要把人的生命健康放在所有事情的首位。健康是1，其他都是0。1非常重要，后边的0再多，你的钱再多，你的学位、你的职称、你的地位再高，如果1保不住的话，后边都是没有意义的，当然健康也要靠自己，不是完全靠医生，但在一些关键时刻，医生是保卫我们生命健康的不可替代的角色。在这次公共卫生突发事件中，我们看到，医生的工作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这时候他就是我们生命健康的守门人和卫士。
从这个意义上说，医生职业在有些关键时候，和战场上的战士可以相比拟，非常崇高。他即使知道有危险，还是挺身而出。他如果考虑个人安全，就可以退出来。医生职业在日常没有发生公共卫生疫情的时候，也会有一定的风险。这次公共卫生事件中，那么多医生、护士支援湖北，他们知道这是有风险的，甚至有生命危险，他们家里有孩子、有老人，但是他们还愿意冒这个危险，这是非常感人的天使行为。
在有风险的时候，医生往往把病人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而不顾自己个人的风险。我们很多工作没有这种风险，所以从职业的属性来说，医生具有崇高性，具有天使的性质，需要得到尊重。二，医生职业需要非常长时期的学习培训，需要非常大的人力资本投入。因为医生是“修理”人的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职业，它对人的素质要求非常高，需要非常优秀的人来承担这项工作。
培养一个医生，很多国家基本上都需要七到八年，五年的学校学习，三年的临床学习，专科医生还要更长。所以，一个医生可能需要将近十年的学习周期，同时医生需要终身的学习，要不断的进修，不断的提高。
基于以上职业属性，我们该如何尊重和善待医生职业？
首先，经济上给医生一个合理的、体面的、有尊严的报酬。经济是体现尊重的基本条件。
我们给医生职业的劳动报酬，是一个估计全世界都很少有的低报酬。对于医生的劳动，我们没有专门的诊疗费，它体现在了挂号费上。但到目前为止，普通门诊的挂靠费，低于一张电影票的价格，低于一个理发师的收费。护士的劳务费，按小时计算很可能低于保姆的费用。
医生的劳动在经济上没有得到尊重，没有获得应有的报酬，就要通过过度用药、过度检查，过度使用医疗材料来得到补偿。原上海第一妇婴保健院的段涛院长曾说过，医生的收入有三种颜色，白色、灰色和黑色的。白色的收入是可以公开的，包括工资、奖金，灰色的是病人给的红包，灰色这部分不违法，但也不提倡，不能公开。黑色的部分，是接受企业的回扣等，严格来说是不合法的。其中我们医生公开的白色收入的比重是偏低的。
医生的不道德、不合法的行为，基本可以说是因为我们把医疗服务的价格定得太低，使得医生的劳动得不到合理的报酬。从世界各国的数据看，合理的医生职业收入应该是社会平均收入的三到五倍。如果上海的人均年收入是8万，那么上海医生的人均年收入应该是24万到40万。如果医生的合理收入提高了，就能把灰色和黑色收入挤出去。
第二，医疗人员超长工作时间和工作量，是对医生职业的损害。我们经常在媒体上看到，医生连续工作非常长的时间，看的病人量非常大，有的医生做完手术以后，躺在地上。医生的合理工作时间和工作量，应该有制度和法律上的的规定。坐视医生过度工作，过度疲劳，其实也是对病人利益的损害。
第三，医生的人身安全没有得到有效的保护。我们不能够允许医生被病人进行人身攻击，即使是语言上的攻击。一旦发生医患纠纷，必须要通过各种方法，甚至通过法律处罚、行政和法律制度来保证医生工作的安全，这一点我们没有做到，经常看到严重的伤医甚至杀医事件。
法律上对医生职业的尊重和保护，还体现在出现了医患纠纷时，让医生自证清白，这是举证倒置。照常理，医疗机构中出现了事故，应该从病人这一方来举证，通过法律程序来证明，而不是让医生和医疗机构来举证说自己是无罪的。这样做对病人也是伤害，因此医生和医疗机构不敢做任何有风险的事情，有风险的病人就不收，因为一旦有危险如果出事，最后要医生自证清白。
第四，没有保险来保护医生的职业风险。我们没有推行医生工作事故的保险。医生的手术不可能百分百都成功，不是主观故意出现了事故，引起了病人的伤害，这方面我们需要推动医生执业保险，使得医生免除后顾之忧。
第五，医生的执业自由没有得到尊重。我们大多数医生的执业权都要和医院挂钩，没有个人自由行医的权利。政策上在做一些改变，但还不到位。医生应该有自由行医的权利，他可以是一个自由职业者。医生要开一个诊所，没有人有权力去阻止一个合格的医生开诊所。
我们现在把医生都做成了医疗机构的雇员，一个附属物，这也对医生职业的不尊重，同样也是对医生资源的低效利用，浪费了医生资源。因为医生，特别是一流的专家，需要非常多年的培养和实践。这些大专家的资源，目前都被公立医疗的机构垄断。如果医生是一个自由职业者，有行医的自由，可以自己开诊所，同时可以和多家医疗机构来签约行医，医生资源就可以得到非常有效的利用。同时这种自由执业，也会使得医生收入得到一个比较好的补偿。
第六，通过行政手段，给医生执业施加了很多限制和额外的要求，也是对这种职业的不尊重。比方说，基层医生只允许他开这些药，不能开其它的药。只要政府批准上市的药品，医生都应该有权力开。让基层医生填很多表格，做很多行政性事务，这不是一个医生本职要做的，是资源的浪费。
具体来说，论文指标纳入升级考核。医生最重要的职业功能是治病，不是写论文。医生当中承担教学的医学院教授，可以用科研论文来考核，但不应该用论文、课题、经费考核所有医生，这同样是对这个职业的不尊重。第七，把医生的门槛放低，实际上也是对医生职业的不尊重。中国还有上百万、接近一半的医生，连本科学历都没有。不应该允许没有本科学历的人来做医生，如果达不到这个要求，可以给他起另外一个名字，叫医生助理或者治疗护士。
总结一下，尊重医生，善待医生，建议采取以下具体措施。
1．建立合理的医疗服务的定价机制，不能够完全让行政来定价，也不能仅仅是医保一方来定价。应该建立一个多方协商的合理定价机制，包括支付方、病人和有关政府部门参与，同时也应该让医疗方参与，比方说医生协会、医院协会、行业组织。
2．推动医生的就业体制改革，真正推行医生的自由执业。让医生有可以选择的权利，允许医生开办民营诊所，逐步过渡最终使大量医生不再成为医院的雇员，允许医生多样化的行医方式。
3．在法律上，保护医生职业，不允许病人对医生的人身攻击、语言攻击，一旦有纠纷，可以采取中介协调，甚至公安、法律的保护。改变举证倒置，不能让医生自证清白。
4．推行医生的行医保险。
5．放开基层医生用药限制，取消用论文或其他与行医无关的东西来考核所有医生。
6. 医生职业应该树立高的门槛标准，想办法提高医生学历。应该一方面把现有的低于本科学历背景的医生，通过进修提升能力，另一方面想办法留住人才。我们每年有大量医学院学临床专业的毕业生，因为种种原因，没有从事临床医生的工作。医生的待遇低，没有得到尊重，各种医患矛盾都是原因。
7．媒体上，对医生职业要有更好的曝光和宣传。国外有很多宣传医生职业的文艺作品，包括电视剧、电影，传播医务人员的正能量。
上面这些措施到位之后，还需要明了以下问题。
1．采取这些措施之后，医生收企业回扣等现象，是不是就能消灭？
我们一方面给医生收入的合理补偿到位，另一方面法律对医生职业的监管标准要提高，不能收回扣，不能拿红包，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收入低的情况下，对医生的要求一高，就没人去做医生了。国外的医生是不敢去拿回扣的，因为他有一个很体面的收入，没有必要、没有动力去拿回扣。
2．医生的服务价格提得很高了以后，是不是看病就贵了?
这是不全面的理解，因为看病的费用，不仅是医生的服务费用，也包括了检验、药品和其他费用。现在把医生的服务费压得很低，并不意味着整个医疗费用是低的，因为医生的服务费人为压低了以后，会造成过度检验，过度用药，导致总的费用并不低。实际上，我们需要的是结构调整，总费用变动不大，这是需要理清的。
另一方面，医疗费用大部分都是医保来报销的，通过政府的社会医保，商业的医保，所以对病人直接看病的费用影响是不大的。在此次疫情中，我们看到医务人员冲锋陷阵，上千名医务人员被病毒感染，甚至付出生命。在本次危机中，我们认识到医生的重要性，但是，我们千万不要再好了伤疤忘了痛，对医生这个职业需要从各方面进行改革创新，真正做到尊重医生，善待医生，这也是在尊重我们自己的生命健康，只有这样才能不辜负这次疫情付出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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