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凤凰别样情 

——《走马观花湘西行》摄影专题代序

晓勇 撰文并摄影

    读过优美而哀伤的湘西画卷《边城》,知道“怀了不可言说的温爱”的沈从文;而读了严峰《翠翠的边城》,才明白何处为“凤凰”…

    严峰曾是我的同事,更是以兄弟相称的挚友。我与他相识于胶东,共事于东北。后他调往长沙,我回北京,虽异地相隔,却始终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在《翠翠的边城》里有这样一段文字:“沈从文先生的家乡在湘西凤凰,又因为他的名著《边城》,于是,不少人把凤凰当作了边城。”

    此时我才顿悟,自己当属那“不少人”之列呢。也正是豁然于“凤凰”与“边城”之异,更唤起了我对凤凰热切的期许。

    远在湖南的严峰时常邀我于书信笔墨间:来吧,到湘西走走,我陪你。

    初秋,当北方开始收起它夏的炽烈而将深沉、辽远与清旷投向万里平畴时,似水如梦的湘西凤凰竟与我走近了。

    遗憾的是,严峰却因临时公务而未能同行。

    新西兰作家路易•艾黎说:湖南的凤凰和福建的长汀是中国最美的两座小城。

    凤凰的确风情别具。在有关古城名字由来的两种说法中,最精妙的诠释当是远古时代,一对凤凰从这里拍翅而起……

    微雨过后的凤凰,处处透着清灵。淡淡的薄雾层层环绕着远近浓绿的山林、黛色的农舍,更有青绿的田野、青绿的山峦和青绿的沱江……好一幅山水佳作。

    沱江是一条河,清澈见底的河水依小城边廊缓缓流淌。沱江南岸紫红沙石砌成的古城墙,沉默着往世洞察的一切秘密。

    城墙有东、北两座城楼,虽久经沧桑,依然壮观。城墙边的河道不深,水流悠游缓和,乌篷船上艄公双桨轻摇,涟漪中水草摇曳……

    撑杆顺水而下,江上渔舟荡漾,河畔笑语欢声……循声望去,挤满河岸的浣衣女,嬉闹中将沱江平静的水面拨弄起一抹抹皱褶,那道道柔波和着一个个清丽的倩影,悠悠然四下扩散开来,如花般绽放……

    此情此景,让我记起徐志摩的那句“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依岸边山坡而建的,是古老而奇特的土家吊脚楼群。东门虹桥和北门跳岩附近, 高低参差错落、古色古香的吊脚楼垂悬于河道之上,充满了力量之美。

    这些悬挂在高高河壁上的建筑,一端以山坡为支撑点,另一端用木桩深深扎在水中。山坡上,偶然长出的几棵大树依靠着楼身,繁茂的枝叶把小楼的窗户几近遮住了。

    吊脚楼多为上下两层,五柱六挂或五柱八挂的穿斗式木结构,上下穿枋承挑悬出走廊或房间,以木柱作架,杉板作壁,壁连着壁,檐接着檐……

    凤凰城的吊脚楼多属清朝和民国初期建筑。据说它有很多居住之妙处,不仅防潮、避湿、通风,且节省土地。

    如今,沱江河畔和旧街附近的吊脚楼主人,大多将自家的楼舍开办成家庭客栈或酒吧。能在这里住上一晚,枕沱江潺潺之流水,听舟上天籁之曲调,谈湘西曾经的墨客雅士,议湘西的文韵风情,静心体味这民风民情,岂不惬意?!

    暮色已至,霞辉铺满整个河岸。在二楼,低颌所见,座座楼影倒映于清流;扬眸所望,残阳映红河上点点渔舟。当那淡金色将吊脚楼顶的山光压下去、又将楼底的水色泛起,房檐下高悬的灯笼和江面上飘动着的点点荷花灯一起,将夜的凤凰染得愈发璀璨…

    我知道,这灯火,正是淳朴的当地人对我们这些异乡客真诚的挽留…

    谁能抵得过凤凰的诱惑呢?为了留住凤凰城迷人的夜色和破晓的晨曦,我谢绝了返回湘西市府吉首下榻的盛情,决定在沱江河边住下,品味沱江,品味吊脚楼之风韵。

    客栈的主人龙先生是县里的机关干部,妻子王女士是退休教师。一双儿女在外闯荡世界,夫妇俩没有什么负担。客栈的日常生意由王女士打理。家中二楼的三个房间和一层的一个房间都用来接待客人,几乎每天都有一些进项,日子过得殷实又踏实。

    晚饭后拍摄回店,我与龙先生攀谈起来。说起沈从文、黄永玉这两位出自凤凰的文化名人,龙先生的脸上写满了自豪。其实,这里还曾出过另一位大人物――国民第一任“民选总理”熊希龄,只是外界能将其与凤凰联系起来的不多。

    夜更深了。伫倚危楼,听远处地摊上阿婆与客人的讨价还价声、近旁酒家伙计的吆喝声,凝望夜的沱江上星辉灯火,我仿佛看见这里昔日的烽烟,耳边响起那疆场军骑的嘶鸣…看不见的字迹呵,该记录着多少被遗忘的哑默故事…

    也许走的城市、国家多了,有些地方,只需一眼便可了然;而有的去处,即使凝望,仍觉深藏而难以解读。

    “山头夕阳极感动我,水底各色圆石也极感动我,我心中似乎毫无什么渣滓,透明烛照,对河水,对夕阳,对拉船人同船,皆那么爱着,十分温暖的爱着!”

    “看了许久水,我心中忽然好像澈悟了一些,同时又好像从这条河中得到了许多智慧。”

    “但真的历史却是一条河。”

    此刻,我实在难觅恰当的言语加以描绘,恐怕只有沈从文先生《湘行书简》中我最爱的这篇《历史是一条河》,最为真切和生动了。

    走进凤凰古城区的临江老街,眼前是陈年的砖墙和古朴的木板门槛。老街说是街却没有多少店铺,最惹人眼的是目不暇接的家庭客栈广告招牌。

    临街的房屋几乎都敞开着门扉和窗子,坦然地任游人尽览。我惊异之余又多有慨叹,这不正是凤凰人的胸怀!

    街巷清冷而洁净,间或有挑着山货、挎着背篓的男女穿过阡陌交错的长巷,步履匆匆。廊前檐下,老妪、孩童惊异的目光,初来访客新奇的凝望,和着青石板的曲幽光亮……神秘的老街景致,分明透摄着那久远年代湘西民风的遗韵:守望。

    陪同我们的吴先生是地道的凤凰人,十几年前外出求学,毕业后在省城一所大学教书。谈起家乡事,他娓娓道来。那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似融入这中年汉子的筋骨血脉。吴先生边引路边介绍,很快拉近了我与凤凰的距离。

    沱江中那座石墩砌就的小桥,古时为一步一墩的“踏岩”,是人们自北门进城的必经之路。

    北门又称“壁辉门”,城门上的城楼依然完好。一里多长的城墙向城楼两端沿江岸伸展,高近两丈,由紫红色砂石垒成。夕阳余晖中,城墙如熠熠之巨龙,虔诚地护卫着古城。

    此时,沈先生《凤凰》中的描述再次浮现:

    “落日黄昏时节,站在那个巍然独在万山环绕的孤城高处,眺望那些远近残毁碉堡,还可以依稀想见当时角鼓火炬传警告急的光景。”

    城内中营街10号,是沈从文先生故居。

    这是一座明清建筑风格的小巧四合院。1902年12月28日,沈先生在此出生并度过了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15岁时,他从这里走了出去。虽然此后沈先生大半生都在北京生活,但他的作品几乎都与湘西有关。

    沈先生一生出版各种作品70多种,500多万字。代表作有著名的《边城》、《长河》、《从文自传》等。很多人对湘西和“边城”的了解,就是从沈先生的作品开始的。

    一生漂泊,大部分岁月在异乡度过,但沈从文的心却始终萦绕在这片土地上。1988年5月逝世后,按照先生的遗愿,他回归故里,“安居”于听涛山下:回到了他用一生情感守望的故园,无论地理上还是精神上。

    我们掬一捧繁茂的野花来到先生墓前,怀着崇敬,默守虔诚,沉浸缅怀……

    “一个士兵不是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这是黄永玉在表叔沈从文墓前题写的碑文。墓地背靠南华山,面临沱江水,没有冢,竖了一块天然五彩石。

    石头正面镌刻的是:“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石后是沈从文的姨妹张充和的撰联:“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

    “从文让人”是先生一生之写照。

    墓地还有一碑,刻有沈先生的夫人张兆和为两人书信集所写的序,字里行间充满着怆人的怀恋之情。

    “现在还有许多人生活在那个城市里,我却常常生活在那个小城过去给我的印象里。”

    亭台依旧,年华逝水。“他不是过客,他是凤凰的归人”。属于这片土地的一切记忆,都随着沈从文的离去而化为永恒,那作品、那情爱、那精神••••••

    浅暮里,我们从沈先生的墓地返城来到虹桥。

    虹桥又名“风雨楼”,横卧于沱江之上,是凤凰古城最古朴最悠然的风景。

    始建于明洪武初年的虹桥,是有“来头”的。据说当年朱元璋听信了阴阳先生的谗言,说这里屏立南郊的南华山和一脉相承的扎入沱江的奇峰,是一龙头所在,他日会有真龙天子而出。于是朱元璋命人在沱江畔建起虹桥,意在斩断龙脉,让凤凰再也出不了皇帝。

    上述传说之真伪难以考证,不过虹桥下那眼潭,确是名曰“回龙潭”。

    几百年过去,虹桥历经风雨沧桑,几经修复。现在的虹桥分为两层,一楼为民族工艺特产街,二层是民俗文化楼。在茶艺室落座,透过窗帷,对岸沈先生多次提及的吊脚楼群、黄永玉先生的居所夺翠楼,以及南华山、万名塔,尽收眼底。

    闪烁的灯火一如昨晚,再次映衬着凤凰的夜;而凤凰的夜色里总是涌动着讲不尽的故事。

    凤凰是土家族、苗族聚居之地。纯朴聪慧、勤劳勇敢、能歌善舞、心灵手巧……无论怎样的溢美词汇也难尽对他们的描述。

    在凤凰,除了人文景观,苗家的绣品和蜡染布饰工艺品,竹工艺品和湘西腊肉、姜塘、茶叶、红橘等等当地有名的特产,着实也让人动心呢,凡来此之游客,不装满行囊是舍不得离去的。

    凤凰蜡染历史悠久。我虽甚爱,却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这不,在张家界还专门购得一件蜡染布衣穿上了呢。

    走进沱江镇东正街一家蜡染店,我被眼前斑斓的布饰迷住了。店主人熊先生看出我是用心的,就主动自我介绍。

    他自幼学习绘画,师从著名画家黄永玉。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开始研习蜡染绘画艺术,现从事蜡染绘画创作。

    熊先生的作品曾多次在各项比赛中获奖,还有多幅艺术佳作在不同刊物上发表。蜡染画《九十三岁白石》和《边城吊脚楼》是他的“镇店之宝”。有人这样评价他的作品:“以凝练灵动的笔墨,描述博大精深的内涵,凸现了作者对生活的观察和对事物本质的深刻把握。”

    问起蜡染印花布的制作工序,熊先生将我引至后间作坊,边演示边介绍。

    先把镂雕成各种空白花孔图形的软木板或硬纸板模具铺放在白布上,再将蜡汁溶液注入花模镂空处。待干后,用当地一种自然生产的、染汁液含量较高的植物制成的染液进行浸染,除去防染蜡,即显现出蓝白相间的花纹图案……

    早知土家蜡染和苗家蜡染各具特色,我便请教一二。熊先生显然有如遇知己之畅快:

    “土家蜡染印花布注重配色纯净,讲究立意构图,幅面艺术风格特异纯美,突出的工艺特点为暖色;苗家蜡染土布注重染色纯,不讲究华美雕饰,给人一种自然纯净的艺术感,突出的工艺特点为冷色。”

    看着眼前这一件件用笔简洁流畅、刻画细致真切、意蕴深远隽永的蜡染布饰作品,油然而生的,是对乡土艺人的钦佩与崇仰。

    到凤凰,南方长城是必去的。

    南方长城又称苗疆长城,始建于明朝万历年间。北起湘西古丈县,南到贵州同仁,全长190公里,其中大部分在凤凰县境内。

    世人皆知赫赫有名之北方万里长城,而南方长城却不大为人知晓。南方长城始建初衷何在呢?年轻的导游解答了我的疑问。

    明初,朱元璋建立大明朝之后的治国方略之一,就是“深挖洞,广积粮,高筑墙,不称霸”。

    为了抵御北疆少数民族的入侵,从明成祖起至明万历年止,朱元璋在北方修筑了大量的长城,故称明长城。既然有了北方长城的先例,在南方同样可以修筑长城。

    当时,湘黔边境的苗人被分为“生苗”和“熟苗”。生苗因不堪忍受官府的苛捐杂税和民族欺压,揭竿而起。为了安定边境,镇压反抗,明朝在“生苗”与“熟苗”之间修筑起一道长城。

    如今人们所看到的南方长城,是前些年依原旧址重建的。

    登上长城高处,凤凰的田野风光尽览。清风拂处,当年的断壁残垣和烽火台依稀,远古的雄姿和风采犹现…

    同北方长城一样,南方长城虽森严壁垒,甚或筑于险峻山脊之上,终挡不住民族融合的潮流;断墙残壁,而今只成为风景一道,堆积成记忆的沉淀。

    远去的烽火和那故事那时空,早已定格于凤凰,凝固成历史的符号。惟有不息的滚滚沱江水,忠实弹奏着和谐的音符,恒久吟唱着生命的歌••••••

    离开凤凰的前一日,几近黄昏,严峰从长沙打来电话,再次为没能亲自陪我来凤凰表示歉疚,并问我几许开心几多收获。

    我笑了。手握听筒,我又见薄暗的街路上那一扇扇朱门和那晃动着、带着浅锈的门环儿。晚霞慵怠地倾淌下来,斜进深幽的巷子。巷口的街灯亮了,万家盼归的灯亮了。灯火从窗棂门缝漏出,霎时,这霞光、灯光将墙头屋檐明明暗暗地燃烧起来,又投向轻歌慢语的沱江……

    凤凰,不知何时我能再听你的讲述,一如不知我心底漾起的,是对你的释怀还是更加执着的牵挂。

    归来了,凤凰仍溢满心头。人,每每陶醉其中。我知道,我的心已留给了你——别样的湘西,别样的凤凰……

2006年10月5日

于北京静远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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