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迁后的实惠
临近搬迁,田应荣却生出几分不舍。老屋虽简陋,却是他一石一瓦盖起来的。田应荣记得,盖房时还没有通车,石头要靠马拉轱辘车,从山上一车一车运下来。他去县上买钢筋,扛到家来回走了7个多小时,肩膀都磨烂了。
故土难离,是安龙县负责易地扶贫搬迁工作的干部们遇到的阻力之一。“有的人今天说搬,明天又不搬了,有人一听说要开搬迁动员会就找借口开溜。”安龙县水库和生态移民局局长刘兴安告诉记者,上了岁数的人尤其不愿意搬迁,“毕竟是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
为了做动员工作,干部们到符合搬迁条件的农户家中反复做工作,一位干部进山时赶上下雨,车轮打滑,差点翻车。干部看着山路一侧陡峭的悬崖,开玩笑说,这要是掉下去,不是车祸,是空难。
周林刚以前是洒雨镇扶贫工作站站长,他总结的经验是,“你拿他劝不动,就拿他孩子劝”,“你愿意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了,也想孩子一辈子跟你一样?”一招使出,往往有效。
干部们心里明白,除了故土难离,老百姓们更为忧虑的是,搬进城以后,做啥营生?现在好歹还有几亩薄田地可以糊口,进了城,买根葱都要钱,钱从哪里找?
刘兴安总是随身揣着一本小册子,《安龙县易地扶贫搬迁政策宣传册》,薄薄20页,“全是干货”。从搬迁补助、就业扶持,到子女教育、住房政策,进城后的就医、保险,应有尽有。
安龙县的许多干部们拿着这本小册子,向自己对应的贫困户详细宣讲,希望能让他们心里的石头落地。担心买不起新房子的,告诉他们,房款由国家买单;担心找不到工作的,承诺一户至少保证一人就业;担心没人养老的,告知会参加社会保险,还有其他多项保障政策;想创业做生意的,有无息贷款和启动资金支持……
隔三差五就有各个乡镇的大巴车载着贫困户来县城考察,先去安置点,看看拔地而起的小楼,再去产业园区,看看已经搬出来的贫困户如何赚钱,再坐公交车参观县城,看看学校、医院、超市,最后坐下来开会讲政策,一趟下来,很多本不愿搬迁的贫困户改了主意。
当然,还有想要搬迁但不符合条件的人,刘兴安介绍,并非所有的人都能搬迁。省里制定了详细的搬迁对象识别办法,对搬迁对象所处的区域条件、家庭个体条件都有严格规定,进行筛选后,还要经过组内评议、公示等11个环节和程序,才能正式登记为搬迁农户。
没想到搬进绿色小镇
搬家之前,田应荣去了趟新建成的安置点,这个安置点在县城新区,未来几年就将会是主城区,安置区还有个响亮的名字:绿色小镇。配套的草地、路灯等一应俱全,挨着就有学校、幼儿园、超市、医院、产业园区等,曾经的忧虑打消了,田应荣马上抽签选了房子。按照规则,一楼分给腿脚不利索的,其他楼层抽签决定,穆天明因为家里有两个残疾人,住进了一楼。田应荣抽到了六楼,虽是顶楼,他也挺高兴,“六好,六六大顺”。
黔西南州明确:所有搬迁全部搬到县城,或跨区域搬到产业更集中的兴义市或义龙新区,方便搬迁群众有工打、有业就、有收入,真正搬得出、稳得住。2016年建设的33个安置点,全部建成城镇区,按照“绿色小镇”的标准进行,主导产业、特色街区、主题广场、文化展馆、商旅市场、众创平台等“十个一”同步配置,每个安置区都有着不同的风光风情风物、绿色特色景区、生产生活生态、宜业宜居宜游的特色。
安龙县的安置区就是这样的绿色小镇,这让从小生活在穷山沟里的田应荣很满意。他没想到,搬迁让他获得了更大的实惠。按照规定,贫困户进城安置,人均住房面积不超过20㎡。
田家没掏一分钱就住进了县城的安置小区。干部给他算过一笔账,总计10多万的购房款,有中央给的钱,有省里给的钱,还有他们以后拆掉老房子的钱等等,田应荣听着有点糊涂,“总之就是不用花钱”。
儿子田迪比他明白,麻利地给记者算下来。根据国家政策,每人有2万块钱的建房补助、1.5万的旧房拆除奖励,一家四口一共是14万,新房每平米1300元,80平米是10.4万,算下来他们不用花钱就可以住进了新房。
贵州省水库和生态移民局规划处徐元刚说,建设安置点的费用均由省统贷统还,不给基层政府增加压力。
乔迁新居的那天,田迪的女朋友也来了。两个年轻人终于可以结婚了。他们买了沙发和双人床,桌上铺了大红花桌布,把新居像城里人一样拾掇起来。但是,阳台花盆里种的青菜还是出卖了他们,和平时出入不爱关门、喜欢围坐在街边唠嗑的邻居们一样,他们还保留着浓浓的山里人气息。
但他们的下一代离城里人更近了一点。九龙小区安置点不远处就是安龙县的教育园区,县城最好的幼儿园、小学、中学集中在那里,根据县里的政策,搬迁农户的子女可以通过绿色通道优先办理入学。穆天明右脚残疾的女儿,就已经在家门口的高中就读了。
“保姆式服务”
最多的时候,周林刚一天要接打100个电话。他是洒雨镇驻安龙县易地扶贫搬迁办公室联络员,全县各镇都有这样一名联络员,他们的工作是负责各镇搬迁农户进城以后的“一切琐事”。
周林刚以前做过扶贫站站长,熟悉贫困户的家庭情况,“只要是洒雨镇的,你把名字报给我,不能说百分之百,但是百分之九十的,我就知道他的基本情况。”
现在的周林刚觉得自己更像搬迁农户的“保姆”,“停水了找我,停电了找我,两口子吵架了也找我”。他每天要处理各种琐事,停水了联系水利部门,停电了联系电力部门,要找工作的协调相关企业,真吵架了还得上门劝架。
有个搬迁农户半夜给他打电话,说自己家电表被偷了,他赶过去一看,原来是欠费停电了。连县委书记都接到过十几通类似琐事的电话,不论大小都要耐心帮忙解决。
周林刚理解搬迁农户,第一次进城居住,总有个适应的过程,他耐心地教搬迁农户们,出门要锁门、自来水不能直接喝、垃圾要丢到垃圾桶里、超市结账要排队。每个搬迁农户都有他的电话,不分白天黑夜,随时可以找到他。
他乐于提供这种“保姆式服务”,周林刚说,他小时候,家里是寨子里最穷的三五户之一,父母坚持送他们兄弟几个读书,“现在反过来了,是寨子里最好的三五户人家之一了”。
他会给贫困户讲自己的故事,“那时没有这么好的政策,读书没有贷款,创业也没有奖励”,他希望搬迁农户们能珍惜当下的机遇。
总有人“扶不起来”,洒雨镇的一个搬迁农户,非缠着周林刚给他评低保,说自己的包保人是个局长,“谁也没权随便给你家评低保,是有程序的对不对?”周林刚劈头盖脸把对方一顿说,“你才41岁,正年富力强,有胳膊有腿,现在就想着吃低保,将来呢?你孩子怎么办?靠低保一家人能过上好日子吗?”
对方被他批评得不言语了,再也没说过低保的事儿。
刘兴安说,有人进了城,又不肯劳动,总想着有政府兜底,“反正有事找政府”。他们给一个搬迁农户联系了工作,对方要么嫌累,要么嫌工资低,干部两次去家中探视,都上午10点多了,他还躺在床上睡大觉。
当地流传一个段子,因为易地扶贫搬迁农户享受的优惠政策多,比如搬进了县城、住进了新房、子女优先入学、就医有绿色通道、政府帮找工作……一个小学生写作文《我的愿望》时写下,我的愿望是当一个移民搬迁户……
说起这些,刘兴安有些无奈,他说,很多公共资源,城镇居民之前已经享受过了,现在让贫困户享受,无论从国家战略大局考虑,还是从公平角度考虑,都无可厚非。但是,好的政策也不能用于“养懒汉”,激发搬迁群众的内生动力才是脱贫致富的根本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