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了两年后,堂兄弟黄文昌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藤桥日军军营,告诉她,父亲死了。
她不顾一切去找日军军官,要求回家给父亲送葬。起初对方不同意,黄有良再三哀求,趴在地上磕头,才终于得到允许,但事情完后须马上回去。
回到家后,她发现父亲“好好的”,大吃一惊:家人想救女儿,为了效果“逼真”而没有告诉她。
他们连夜拿锄头、粪箕,在村边荒坡堆了个假坟,说是黄有良伤心过度,自杀死了。随后,父女俩到处逃难、讨饭。
控诉
抗战胜利后,黄有良回到村里。因为“被糟蹋过”,她只能找了个得过麻风病的男人做丈夫。丈夫知道她的过去,一有气,就打骂。
“文革”时,村里人特别是小一辈的,常背后议论,骂她是“给日本人睡觉的”。小孩入团入党,都不可以。
黄有良生过5个孩子,3个女儿,两个儿子。他们有时也骂她这个母亲。
这个“苦命人”,一直默默承受着一切。
2000年,中国慰安妇问题研究中心主任苏智良,到海南调查慰安所情况。“当时民风尚未开化,很多人不了解慰安妇的事实。在自然村,小家庭的事无法隐瞒,村里的慰安妇都有心理压力。”
他回忆,那时黄有良身体还算硬朗,但只会说黎族语言,跟外界交流要靠翻译。他们确认黄有良在藤桥镇遭遇日本兵,事后被送到藤桥镇慰安所。“有些慰安妇只是在小据点,尚有喘息余地。但在慰安所的妇女,则要承受更重的苦难”。苏智良说。
也是在那时候,黄有良下定决心,要到日本,当着他们的面,控诉他们。她说,自己不怕。
2001年7月16日,黄有良、陈亚扁等8人向东京地方法院起诉日本政府,要求公开道歉还以清白,并给予相应赔偿。
几年来,案子多次调查取证开庭,并未换来公正的判决。至2010年三审结束,仍是败诉。
苏智良介绍,法院给出的理由包括,日本法律规定个人不能起诉政府;根据战前规则,诉讼时效是20年,已超过年限等。
黄有良气愤、不甘心,她曾主动要求再次赴日本。“我腰弯了,路也快走不动了。别说去日本,就是来趟海口,都觉得很累。但只要我动得了,就要去日本打官司。官司打不赢,我死了都闭不上眼呀!”她对媒体表示。
死亡
黄有良90岁了。生命的最后,她面部更瘦削,颧骨凸出,不出门,也不爱说话。
她的大儿子胡亚结声音沉闷地说,母亲去世后全村人都去参加了葬礼,但他仍然无法接受丧母。
村长胡亚梁介绍,黄有良家里收入水平算中等。农忙时,几个儿子种些芒果和稻米,剩下时间外出做工。老人生前有养老保险,一个月能拿100多元。
苏智良回忆,最后一次见黄有良是2014年。那时她身体有些虚弱,两三天不吃饭,志愿者们一度担心她挺不过去。
从2000年起,慰安妇问题研究中心决定给予受害人实质性的援助。当时还没成立基金组织,只能跟海外华人华侨联合援助。研究中心每年给每个人5000元补助,财务负担很重,但仅够维持老人们的温饱。
近20年来,苏智良走访23个省份,援助200多人,最多时有100多人等待援助。可渐渐地,这些老人相继去世,虽然财务负担慢慢减轻,却让他很不好受。这几年,他甚至“敦促”媒体人采访,“多写写吧,以后可能就看不到了。”
志愿者胡雪菲参加了黄有良的葬礼。今年1月她到海南为黄有良送慰问金时,她已无法下床,话也不多。有时还会记忆错乱,答非所问。唯有牙口还不错,尝了他们从上海带来的点心。
照片中,黄有良戴着深褐色的头巾和银色的耳环,穿着暗红色的棉衣。
距2001年起诉日本政府,又过去16年了,8名“慰安妇”也相继死亡。
2006年8月,一审败诉后的第二天,杨阿婆带着遗憾离世。仍幸存的7人非常气愤,但并没有放弃,继续提起上诉。
今年5月11日,陈亚扁离世。在她的葬礼上,志愿者们见到黄有良。“照片里,她看起来状态不错。”苏智良说,黄有良算几个慰安妇里身体最好的,想不到,老太太走得这么突然。
如今,大陆最后一位起诉日本政府的“慰安妇”也逝世了。
她们最终没能等来道歉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