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在这个过程中,你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呢?

桂军民:就是一句话,万分地不舍,不到万不得已,就绝不想到这个办法。如果还有别的医疗方法,能挽救她的生命,那我一定会采取别的办法,不会选择这条路。我咨询过美国的专家阿伦·德雷克,他说这种病在美国也没有办法,也得去临终关怀。

澎湃新闻:有过心理斗争吗?

桂军民:没有什么心理斗争,就是一闪念而已,就想着她后续怎么处理。我们后来知道了这个程序,她是走完所有法律程序以后开始做的,我们觉得没问题。外界怎么说,怎么评论,和我没关系,我一直坚持我没有做伤天害理、损人利己的事情,法律也没说不允许我做这件事。我们还能为家人和社会做一点点贡献,也符合她的愿望,所以没有纠结。既然她要离开我们已经改变不了,那么就接受!我们接受以后就要想着怎么做才能更大程度的实现她的愿望。

澎湃新闻:你的家人对这项计划的态度是怎样的呢?

桂军民:他们没什么意见。除了最早的时候,她大妹子考虑世俗的压力,大部分人都觉得入土为安吧,人已经去了,再折腾她也没什么意义。她没有考虑过我们什么感受,总体来说我们沟通完了以后,这件事情就没什么问题。

澎湃新闻:你的妻子呢?

桂军民:我妻子当时已经无法表达了,但是她能听得懂,我和她说:“要么,我给你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睡觉去,到了能解决你的问题的时候你再醒来,你愿意的话抓着我的手。”她抓着我的手。对我妻子来讲,她希望我们活得更好,活得更有质量,我们做这个决定也是帮她实现这个愿望。如果因为她能让我们活得更好,我觉得她比什么都高兴。

  展文莲。 家属供图

“她跑得快,真自在,她跑了,把我们扔这了”

澎湃新闻:你和家人对这项计划最大的担忧是什么呢?

桂军民:人体低温的状态下是很脆弱的,一个很轻微的搬弄,人可能就碎了。他们提出了一些操作的方案,我感觉还是能接受的。

澎湃新闻:你和妻子告别,有说些什么吗?

桂军民:比较私密的话,我也不是很善于表达感情。就是一句话,表达的全是爱与不舍。

澎湃新闻:看到她被转运到液氮罐长久低温保存之前的状态,你心里怎么想?

桂军民:哎……多希望她能醒过来,但是再不舍也没办法。我们觉得还是很满意,至少她是安安静静地、有尊严地离开这个世界。暂时告别了,她休息去了,终于把挑子全部扔给我了。原来我们家所有的事情都是她操心,我在家里就是甩手掌柜。哎呀,她跑得快,真自在,她跑了,把我们扔这了。

澎湃新闻:你觉得你妻子生前是个怎样的人?

桂军民:我的妻子是一个善良、正直、有爱心的人。啥事没想过自己,凡事先想着单位、别人,活着累得很,不自我。她平常做义工,每年给农村孩子捐书,送文具,买好了就直接发到学校里,也不吭声。今年,她躺在病床上还在问,还在问东西买了吗?我说买了买了,都放那儿呢。以前,我们小区门口就一条公交线,公交车来得非常慢,有时候四十分钟也来不了一班。大家都在嚷嚷,她直接就打政务监督热线,让公交公司增加班次。一般情况下,她牵头的,肯定会做到底,没有什么事儿做一半儿不做了,就要盯到底,非得要个结果,要个说法。我总说她就是好管闲事。在单位里,她也是个劳模,凡事喜欢亲力亲为。单位有什么事儿吩咐她去,跑得飞快,谁也拉不住。

澎湃新闻:你与妻子离别的最后一刻,心里在想什么?

桂军民:我怎么都接受不了她会离开我。以前总开玩笑,谁提前跑,谁是当逃兵,她走了并不难受,难受的是我们这些人,我总说我要当那个逃兵,让她难受着。一次,在病床上,我问她,你能陪我多长时间。她说,一辈子。当时哪能知道一辈子这么短,就活了一半吧。

澎湃新闻:妻子离开以后,你是否有心结,又是怎么走出来的呢?

桂军民:有过,一开始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回忆所有和她有关的事情,不想去提起来,因为非常痛苦,毕竟她走的时间太短了。后来自己没事看看书,和孩子说说话,聊聊天,看看她生前的东西,还是选择接受,包括媒体采访,我也接受,即使别人说什么,我也不在意,我们不强求别人理解。

澎湃新闻:你曾说过有些同事朋友知道了以后也在嘟嘟囔囔,他们在嘟囔些什么?

桂军民:就说你穷折腾什么呀,人都没了你折腾她干嘛,让她安安静静的。

澎湃新闻:会不会感觉到压力?

桂军民:从我内心而言,刚开始还是有压力的,后来想明白了以后就没有压力了。刚开始会考虑到一些世俗的问题,比如说后事的处理,后来通过律师了解到,医疗团队会为我们提供完备的法律手续,就没有什么压力。我们没有做坏事,只是做了一个先行者而已。怎么向人家解释比较困扰我们。人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就没了,还要牵涉到她的朋友,怎么给人家送信,这也是有压力的,后来我们就发了朋友圈,买了墓地——衣冠冢,和父母葬在一起。其实,活着好好对她,走了没必要做给别人看,把自己日子过好就是对她最好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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