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本翻译的多模态重构与儿童本位的回归
文 | 徐艳红 湖南工商大学外国语学院;聂天翼 湖南工商大学国际商学院
在成年读者的普遍想象中,绘本常被视为一种“低门槛”的阅读形态。图画占据主体,文字简短精练,似乎难以承载深刻的文学结构或复杂的符号体系。相应地,其翻译工作也常被误解为一种技术性、甚至边缘化的文字转换行为。湖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项目“多模态话语分析视角下儿童绘本翻译研究 (21C0469)”课题组研究认为,绘本并非“浅易的文学”,而是一个高度复合的多模态艺术形式。它借助图像组织叙事,依托语言营造节奏,通过版式引导阅读路径,运用色彩调动情绪,更借着声音与韵律制造身体层面的共鸣。在这一认知框架下,绘本翻译的根本任务,不再是将原文逐句“搬运”至对应的文本,而是回应一个更具本质性的命题——如何以中文为媒介,重建一场对中国儿童同样具有感染力的阅读体验?要回答这个问题,绘本翻译至少需要完成三个层面的转变。
一是翻译对象的转变:从“单模态”到“多模态”
传统翻译理论将翻译对象看作是线性的语言文本,句子、词汇、语法与修辞构成其全部内容。在此种观念下,译者只需寻找对应词句、调整语序结构,便似乎完成了任务。图像被视为文字的附庸或装饰,翻译工作因而可完全脱离图画进行。
多模态话语分析则揭示了绘本首先是一种融合性的文化表达。意义不再固着于某一单一符号,而是生成于不同模态之间的互动关系之中。图像承担叙事骨架、文字赋予语气与节奏、版式引导视觉动线、色彩参与情绪建构、声音元素则在朗读中唤醒身体感知。在这一理解下,译者必须建立一种“整体翻译观”,其工作对象不再仅是文字,而是由图像、文字、版式、色彩与声音共同编织而成的意义系统。
由此,“翻译准确”的定义也随之拓展。它不再局限于词典释义的对应,而更强调译文与图像信息的严密契合,使语言在新的文化语境中继续与视觉、节奏、情绪协同运作。从“单一文本”到“多模态文本”的认知转变,构成了绘本翻译理论与方法创新的根本前提。
二是翻译立场的转变:从“原文中心”转向“儿童中心”
传统译论强调对原文的忠实,然而在儿童绘本翻译中,译者必须同时对儿童读者的认知方式与情感逻辑负责。这并非鼓励译者对绘本进行任意改写,而是意味着在必要时,译者应做出适应儿童理解力的调整,以换取更完整、更具感染力的阅读体验。例如,将原文中冗长的修辞拆解为符合口语节奏的短句,使其在亲子共读中更易被接受与理解。这一做法在成人文学翻译中或许被视为偏离,但在绘本翻译中,却可能是对作品整体性的更精准的把握。
“为谁译?”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不言自明:“为孩子。”但正是这个看似简单的答案,构成了绘本翻译最独特的挑战。它要求译者进行一场深刻的视角转换,从成人的高处走下,蹲下身来,真正进入儿童的精神世界。这种能力,即所谓“童心”,是绘本译者最核心的素养。它并非指故作幼稚,而是指一种深刻的理解与共情:理解儿童的好奇心、恐惧、喜悦与悲伤;理解他们的逻辑方式与幽默点。一个失去童心的译者,可能会把“Hesatthere,feelingverysmall.”翻译成“他坐在那里,感到自己非常渺小。”而一个葆有童心的译者,可能会译为“他坐在那儿,觉得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后者更具画面感和身体感,更贴近儿童的认知模式。
三是翻译主体的转变:从“语言技工”到“跨模态合作者”
前两个转变分别回应了“译什么”与“为谁译”的问题,而第三个转变则指向“谁来译”与“如何译”的主体性重构。
在传统出版流程中,译者常被定位于“语言工匠”:负责语句转码,完成后即退出制作流程。然而,多模态绘本翻译实践表明,这一角色定位已不足以支撑高质量的跨文化阅读体验。当代绘本译者,正逐渐演变为“跨模态阅读体验的设计者”。其任务不仅是产出译文,更是参与搭建一个动态、沉浸式的跨文化阅读场域。这要求译者不仅精通语言,更需具备视觉叙事理解力、跨文化符号转译的敏锐度。翻译的复杂性由此显著提升。
从能力结构看,优秀的绘本译者不仅是语言工匠,更应是图像叙事的解读者、儿童心理的洞察者与文化转译的协调者。他需理解画面中的叙事线索,捕捉原文的声音节奏,预判文化元素在目标语境中可能引发的情感反应。从理论层面看,绘本翻译的核心在于“多模态关系的重构”。它要求译者以视觉叙事为主线,使译文节奏呼应画面结构,语言风格匹配图像情绪,文化差异转化为儿童可理解的生活情境。在这个意义上,翻译不再是符号系统的简单置换,而是在新的文化土壤中,对语言、图像、声音与经验关系的重新编织。它迫使我们重新理解“意义”本身:意义并非词语的孤立所指,而是一个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整体体验的动态系统。
在全球化纵深发展与文化传播竞争加剧的今天,儿童绘本的译介已不再是纯粹的技术性环节,而是塑造儿童审美能力、文化认知与价值观念的战略性工程。多模态绘本翻译因而绝非“小儿科”,而是一项承载着深远文化使命的实践。它关注的不仅是“如何译”的方法问题,更是“为谁译”的立场问题,与“译何为”的价值问题。它要求研究者与译者既具备学者的严谨,又葆有诗人的灵感,更不可或缺的,是一颗真正理解儿童、尊重童年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