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洪建 北京外国语大学区域与全球治理高等研究院教授

尽管被巴以冲突带走部分关注度，但乌克兰危机仍是欧盟2023年压轴峰会的核心议题。除乌克兰危机本身占据议程头条外，其他诸如“扩大和改革”“中长期预算评估”以及“安全与防务”等议题，也都与乌克兰危机密切相关。

峰会前一个多月，欧盟委员会就提议在年内开启与乌克兰的入欧谈判，并为此大造声势，但遭到匈牙利、奥地利和斯洛伐克等国不同程度反对。乌克兰成为入欧“候选国”18个月后，欧盟各国领导人能否就“与乌克兰开启入欧谈判”达成共识，成为本次峰会进程中最具悬念、也最受关注的焦点。

为尽早获得成为欧盟成员国的政治庇护和随之而来的经济和安全利益，乌克兰在冲突爆发后的第四天就正式提出入欧申请，并要求按照“特殊程序”办理。此后，乌克兰不断向欧盟施加“道义”和外交压力，并试图把控入欧节奏——在提出申请四个月后即获得“候选国”资格，进而要求在2023年内启动入欧谈判，这一超常“效率”体现出乌克兰入欧的“特殊性”。

然而，欧盟对乌克兰的接纳，则是一个各方利益博弈的动态过程。在乌克兰申请入欧初期，欧盟内部最积极的推动力量，是在地理上毗邻而居、在心理上“同仇敌忾”的中东欧国家。但在农产品出口问题造成乌克兰与部分中东欧国家之间的“龃龉”后，到了当前启动入欧谈判的关键时刻，西欧国家却持有更为一致的支持立场。

在当前乌克兰危机形势加剧变化的背景下，尽快启动入欧谈判成为欧盟与乌克兰之间各取所需的产物。影响乌克兰入欧进程的因素主要有三条：

一是，乌克兰危机的总体态势与乌克兰入欧问题之间的相互关联。当前乌克兰在战场上陷入困局、美欧对乌克兰的援助陷入低谷，乌克兰要在欧盟“转正”的政治需求更为迫切。对欧盟来说，既然满足不了乌克兰的援助需求，但提供象征性的政治支持也能起到安抚作用，同时也是一次集体显示对俄罗斯强硬立场的机会。

二是，乌克兰想要获得的入欧“特殊程序”，与欧盟原有的规则和程序以及其他候选国利益之间的相互平衡。乌克兰入欧的“特殊性”体现在作为正处于战时状态的国家，其政治、经济和法治现状都难以达到入欧标准，这是匈牙利公开反对开启乌克兰入欧谈判的主要理由。日前，泽连斯基要求一直反对乌克兰入欧的匈牙利总理欧尔班给出反对理由，并认为欧尔班没有理由反对，而“特殊程序”正是欧尔班的理由。如果用所谓“特殊程序”给予乌克兰优待，会破坏入欧的公平原则，尤其对于已等候多年，仍未获得谈判资格的国家来说，尤为不公，这也是奥地利等国反对的主要理由。

三是，欧盟原有内部矛盾与乌克兰入欧问题之间的相互纠葛。为“应对地缘政治挑战”，要在2030年前完成进一步大规模扩张，正成为欧盟内部的共识。但在具体的扩员过程中，哪个方向优先、哪些国家靠前、何种标准适用等问题，都牵扯到欧盟内部的利益纷争，一些欧盟国家也会借机利用扩员问题满足自身需求。

经过一番明争暗斗和讨价还价，欧盟峰会最终以26票赞成1票弃权的结果，通过了与乌克兰、摩尔多瓦开启入欧谈判，给予格鲁吉亚候选国资格，承诺一旦满足条件，就尽快启动与波黑等国入欧谈判的一揽子决议。

这看上去是一个各方各取所需并都能满意的结果——乌克兰实现了它想要的、被泽连斯基称作“重大胜利”的外交目标，对其民心士气显然有一定的鼓舞作用。欧盟实现了其对乌克兰的“政治承诺”，也维护了大体团结的对外形象。匈牙利则在峰会前就获得了欧盟解冻部分财政拨款的好处，尽管双方都否认这一举动与匈牙利最终以弃权方式放行乌克兰入欧谈判之间存在联系。

但以这种“各取所需”的方式勾兑而成的乌克兰入欧谈判，并非没有代价和后患。

代价之一是，欧盟与成员国之间的交易筹码已经耗尽，在随后有关未来四年给乌克兰提供500亿欧元援助的讨论中，欧盟内部就未能达成一致，只能留待来年再次博弈。

代价之二是，尽管以匈牙利弃权的方式维护了欧盟的团结和体面，但与匈牙利之间的幕后交易显然也破坏了欧盟的其他原则。这为其他国家今后采取类似做法迫使欧盟让步，提供了先例，欧盟要想维持其各项原则的完整性将更加困难。

同时，这对乌克兰入欧进程本身也有后患。开启入欧谈判仅仅是第一步，距离真正的“身份转正”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即便在2024年3月欧盟的下次峰会上正式开启谈判，还要看届时乌克兰危机的情势如何，是否还能让欧盟在内部分歧持续的背景下，仍有足够的政治意愿来加以推进？

也许，泽连斯基的所谓“重大胜利”，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编审：蒋新宇 唐华 张艳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