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德国政府想以“从快、从严”的方式尽快了断，但德国军方讨论“金牛座”巡航导弹“可能用于”乌克兰的泄密事件仍在持续发酵。

首先，泄密事件对德国的政治稳定和外交信誉造成了冲击。朔尔茨政府正面临来自执政伙伴甚至社民党内部的激烈批评，原本就对朔尔茨在提供“金牛座”导弹问题上缺乏决断不满的反对党更是抓住不放，强烈要求政府“给个交代”。德国政府将不得不通过“严肃调查”来对泄密事件本身做出解释，并以此挽救德国社会对军队和安全系统依然“可靠”的信心，同时德政府坚持不向乌克兰提供“金牛座”导弹的立场也将面临更大压力。俄罗斯也抓住时机对德国施加外交压力，继续揭批德国的言行不一和阳奉阴违。

其次，事件暴露出来的更严重问题，是欧洲国家之间的利益分歧和明争暗斗。在俄方曝光德军内部讨论录音之前，法、德、英三国在军援乌克兰问题上就已在相互扯皮了。德国在对乌军援上财大气粗，无论金额还是数量都遥遥领先于法国和英国这两个欧洲军事大国，紧随美国之后排在西方对乌军援榜第二的位置上。德国因此在面对法英时很有底气，朔尔茨已经习惯于在各种场合不失时机地批评“某些国家”对乌军援不力，德法、德英之间由此暗生龃龉。

在此情形下，法国总统马克龙有关“向乌派兵”的言论显然也有针对德国的一面：或许在掏钱问题上法国比不了德国，但在出人出力的问题上法国笃定能扳回一城。随后朔尔茨也不甘示弱，在第一时间否认有派兵计划、与马克龙言论撇清关系的同时，还不忘用一句不能像“美英那样行事”的托词顺便把另外两个盟友也拖下了水。正是在西方国家这种你来我往、相互拆台的乱局中，俄方曝光的录音提供了“神助攻”，暴露出欧洲内部矛盾重重。在意识到事态严重之后，德国国防部长皮斯托里乌斯为向外转移矛盾，指责俄方曝光录音的做法是“针对西方的信息战行为”，目的是“在德国和西方内部挑拨离间”。俄方或许真有这样的意图，但无法回避的问题是西方的内部矛盾给它提供了恰到好处的标靶。

再次，在这些矛盾表象背后，是西方在对乌支持问题上的暗中算计和以各自利益优先。德国之所以顶住各方压力，至今不肯在提供“金牛座”导弹问题上松口，从朔尔茨政府的公开理由上看，是“不愿导致冲突升级”以及“不愿德国军人牵涉其中”，但真正担心的却是另外两个因素。

一是德国尽管工业和科技发达，但军备研发和储备不及英法，射程达500公里的“金牛座”导弹差不多就是德国在中远程武器方面压箱底的东西了，而且数量有限，还得在多事之秋优先保障自家需要。而英法在向乌克兰提供“风暴阴影”和“斯卡尔普”导弹后，还有更先进的同类装备及足够储备来确保自身需要，因此德国不能一时冲动、盲目跟风。

二是德国在对乌军援问题上，出于政治考虑始终奉行和美国亦步亦趋的立场。这在西方开始向乌克兰提供主战坦克的问题上表现得很充分：当德国面对各方压力不得不就提供豹式坦克表态时，就开出了“只要美国的艾布拉姆斯入场、豹式就跟进”的条件。在是否提供“金牛座”导弹的问题上德国仍然会照葫芦画瓢，只要美国不在对乌提供远程武器上松口，德国就不会改变立场。之所以要对美国亦步亦趋，德国对美国的深度安全依赖和被美国战略的深度捆绑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因此造成西方国家内部矛盾重重的源头仍然是美国。眼下这一波欧洲国家之间互拉互踩的更大背景，是西方援乌的总体战略被美国两党斗争绑架，指望靠军援来支撑住“乌克兰不能输”的前景，在美国“内政优先”的现实面前愈发暗淡。如果美国真是从所谓“保卫欧洲”“捍卫民主”的政治高度去看待俄乌冲突，并义无反顾地向乌克兰“提供力所能及地支持”，那么德国不至于在“金牛座”导弹问题上这般纠结，欧洲盟友之间也不至于闹得如此不堪。因此，欧洲能从这场泄密事件引发的风波中获得的真正教训是，不仅乌克兰的“生死问题”和欧洲的“安全问题”，就连“西方民主”的存亡问题，在美国国内政治优先的“绝对利益”面前都可以被轻易地弃之不顾。（作者是北京外国语大学区域与全球治理高等研究院教授）